Haolin

老妹的電話那頭傳來老媽的聲音，

“今天你爸生日，你哥勒？他有沒有打電話？“

該死...不愧是老母，很清楚正在旁邊大啖越南河粉的我壓根兒沒有記得這件事

以後生小孩還是生女兒比較貼心，

就算忘記你生日也會惡人先告狀地跟你說我打了好幾通都是你沒接

然後再撒嬌地跟你說之前多盡心盡力的幫你準備了怎樣的生日計畫，

但因為你的體諒不捨女兒這麼辛苦，所以只好將你的祝壽大典束之高閣

我心虛的對著老妹說，“什麼時候習俗改慶祝六十一歲了？我以為大家都過六十歲大壽的“

好吧，老實說老爸六十歲大壽那年我也只是在老媽的提醒下撥了通電話過去，和今年沒什麼不同

最近開始有長輩跟我說，“你和你爸年輕的時候好像“

自認玉樹臨風，自我感覺良好的我心裡嘟囔著，我怎麼可能會像那頑固嚴肅的短腿小叮噹？

我很怕我老爸

我老爸是屬牛的獅子座，脾氣頑固的牛上加牛

幾乎什麼事情都要照他的意思，對什麼事情都要求的很嚴格

報紙不能亂放，襪子不能亂丟，連打高爾夫球推杆推歪了都要我回去重推

所以對天生浪漫又散漫不羈的我來說，他根本是我的天敵

不管我怎麼自以為是的天才和小聰明，他總是輕易的一語揭穿

但我爸應該不是個嚴肅的人才是，

在外說話總是說得出我在家從沒聽過的笑話，不知道他哪來的幽默感，

他在大學任教的學生不但幫他取過多拉ａ夢，康樂股長等族繁不及背載的外號，

還常來我家騙吃騙喝，

種種的跡象都顯示我老爸和教過我的那群大學教授不同，是個很好相處的老頭

就算如此，對從小看到大的我來講，仍頑固的相信他就是一個很嚴肅的人

幸好，他的嚴格不僅止於我，也擴及到其他人

所以在計程車上他會要求司機遵守交通規則，順便糾正對方的廣東國語，

餐廳吃飯對方服務不好他一定會讓服務生當場知道，要他自我懺悔

上課他進教室後五分鐘就會把門鎖上，不讓遲到的學生進教室，而且一定點名

（要是我的教授是他的話，我大概大學四年有三年的時間在教室外面徘徊吧）

他的學生的某篇論文投期刊要我幫忙英文翻譯，

內容是關於估計泥火山的甲皖排放量，進以推算泥火山對溫室效應的貢獻

研究方法果然很有我老爸風格，頑固又古板

他要他的學生用攝影機將泥火山冒泡的情形記錄下來，一顆一顆的數清楚泥火山這一年來總共排了幾顆氣泡，

再用氣泡的體積反推算氣體排放量

據說這位研究生兩年的碩士生涯都在數錄影帶上的氣泡中渡過

但我不得不承認，

他對他自己的嚴格標準比其他人高一百倍，也踏實一百倍

從我有記憶以來，我老爸每天都總是坐在桌子前看著一本又一本的原文書號稱做研究，

三十年來從不間斷，

不像我總是書本攤開後看著電視播的Friends傻笑

記憶中我們家所有有趣的旅遊，出國旅行，到美國住，

都是老媽帶著我們兩個小毛頭勇闖天涯

有他的全家出遊，去的地點總剛好在他研究範圍附近，可以順便過去看看他的研究

別的小孩出去玩是看風景，抓小魚，和蝴蝶抓迷藏，

我出遊是跟著老爸數著片岩解理或分辨正斷層和逆斷層，

判斷這地區有沒有土石流的危害這種高中以上程度的地球科學

他就算生病了，仍堅持離開病床改著教學評鑑計畫，

並急著告訴秘書不需要請病假，因為他馬上可以回去上班，

不像我賴在床上到處打電話吵著要人買粥給我捕身體

我老爸也應該是個愛家的人，

就算小時候有自閉症的我總是哭著不讓很少回家的他抱，

他還是堅持每週從中壢坐夜車回高雄看我和妹妹

全家去歐洲玩，

在桃園機場急性腹膜炎發作的他堅持老媽拖著我們兩小鬼繼續旅程，

自己一個人搭著下班飛機回高雄就醫，因為他覺得要讓我們去歐洲看看

我老爸更應該是個健康的人，

當朱自清的老爸彎身撿橘子時，背影看來肥胖且笨拙，

我一樣肥胖的老爸彎身撿我丟的垃圾時，背影輕盈的像鐵掌水上飄

所以，當醫生在我和我老爸面前宣佈他得癌症的那一刻，

我不敢相信鋼鐵般堅毅的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掉下淚來

我早該知道他跟我一樣，

只是個不善表達情緒，但內心溫柔的父親

自然法則裡，

雄性動物絕對不會在另一隻雄性面前示弱，

這除了代表臣服之外，還有點gay

學生物學出身的我當然僅遵這道理，

所以就算是我老爸，在他面前我會不自主的表現我不需要他的關心，

也不需要跟他有什麼心靈上的互動，話更是沒講過幾句

不像我妹可以一天打五次電話給他，

比打給男友的次數還要多

但他對我的溫柔，我一直都很清楚

記得我到聯合報當記者，

他強迫自己係上只准訂聯合報，而且一次要訂兩份

記得我第一次失戀，再怎麼內心難過失魂落魄，

總會記得在我爸面前裝酷，就怕他知道我不唸書偷跑去談戀愛

沒想到幾個月後他只默默的和我說，

他只擔心我把對方肚子搞大而已，沒事就好

記得我到美國任性的想買我的雙門雅哥但我媽堅持不肯幫我補差額，

老爸暗地將那差額付掉後還囑咐我媽不准告訴我

記得我畢業後遲遲找不到工作，總是在他面前說不要你管，我有我的打算

他不聞不問，卻常常把一些莫名其妙的職缺資訊寄到我信箱裡，

然後信中順便印上一行景氣不好，不要怪你自己這種自殺防治警語

知道得馬上手術的他，拭去了眼淚，

像往常一樣和我沒多說什麼的命令我去櫃抬付錢

我看得出他的害怕，卻又啞口無言，只能拍著他的背裝酷的說在這等我，內心慌亂的要死

付完錢回來，老爸又恢復那以往的嚴肅，

命令我不准跟我妹說，免得她擔心而影響工作

回到家，他靜靜的在電腦前，查著醫療資訊，弄點學校的事，

告訴我和我媽，既然發生了，就要面對

就算割了一大段大腸，身軀也因生病變得瘦小，

我熟悉的那嚴肅頑固的老爸還是沒變

一樣的看不慣我在醫院裡躺的姿勢，看不慣我和隔壁床的小朋友搶電視看海賊王，

一樣的自我要求要多走路回復，

別的病人一天走病房一圈就嫌累，他拼了命的按著自助式嗎啡止痛器強忍痛處，堅持每一次都要走完兩圈

一樣的質問年輕的住院醫師沒吃過化療藥物，怎麼可以隨便的安撫病人說吃那藥沒有什麼感覺

一樣的負責任的向學校請辭行政職務，卻私下和校長表示不用擔心，他很快就可以出院處理學校的事

一樣的認真做自己的工作，關心他周圍所有人，全心愛我們全家

想著長輩的話，

我以我身上有著我老爸的影子引以為榮，

希望有一天我回首能自豪的對自己說，

爸，我已經成為跟你一樣好的人

生日快樂